汪建平:
那么城市的照明设计你们怎么去做?
江海阳:
这一段时间一直在思考城市照明的本质是什么?首先我追求的是城市的美感,美感了世界才能美感人心。美感是由形式组成的,形式可能是设计手法,从单一的灯具入手,获得每一个光照的组合。手法意识很重要,我发明了两个词,第一是借势照明,也就是灯具的安装,投射方向的确定,功率的大小是取决于整个空间的地形地貌以及载体的彼此关系。我可能在甲建筑上装灯对乙山墙投射,同时照亮了丙树木。第二是本体照明,在载体的本体上装灯,对载体做细节性刻画,这种手法比较常见。我为什么讲这么基础的照明手法呢?是因为很多照明设计在基础环节都开始时做错了。我经常用八个字来形容光环境的设计意图表达——“用光之妙,存乎一心”,照明不同于建筑和景观的最根本性就在于,建筑是塑造具象实体,一个街区,一栋房子,一个装置。照明是架构在实体上并对实体进行二次创作的虚拟空间因素,是在表达光之虚像,是抽象艺术,是情感思维。
我们往往认为照明就是忠实地表现载体特征,而忽略了照明是超乎其类、拔乎其萃的意境空间再现,它可以和载体有关,也可以无关。比如说,照明可以和建筑师做配合,更可以超越建筑师的设计意图而成全它、升华它。
汪建平:
你们公司做工程这块吗?
江海阳:
我们也做一部分小的工程,目前还仅限于直接委托的,乡镇级别的照明工程,因为这种工程我们设计以后很难放心别人来做。这种工程额度都不大,一个村子实施下来也就是三十多万,包含设计费。当然这不是以旅游为目的的村落开发,加上表演照明那就投资很大了。
刚才讲“用光之道、存乎一心”,目的是说照明到最后完全是一种个人主观的空间创作,最后效果的好坏完全依赖设计师内心对美好的发现。你先要设定一个跟这个环境相匹配的意境,然后选择合适的手法去实现它。不管是城市还是乡村,照明的原理都是一样的。
要达到你想要的那种意境——唯美、诗意、浪漫、古朴、典雅、梦幻……,这就需要设计师的驻点工作。没有设计师的介入,一个照明工程就会变为机械化和程序化,最后很不能看。
设计师的能力很重要,设计是一个经验积累的过程,包括了工程施工、社会阅历、人际关系、心理暗示等等,能力的好坏来源于对于事物认识的深刻程度。
所以我们只做能自己掌控的工程,不能很好地实现设计意图,或者受制于业主、投资商、总包商的项目我们都不会做,因为那会背离我们的初衷。
我特别喜欢做乡土照明,因为在乡土中我是自由的,我可以随心所欲去实现我的照明梦想,我在玩光——通过对于载体的二次发明,体现出人居的幸福和环境的意象。乡土照明有两大基本因素构成,第一是功能,第二是氛围。可能在乡土中对于氛围的需求要超过城市中,因为乡土是可以把它情景化、舞美化、戏剧化、抽象化,这在城市空间中很难实现。当然了功能照明永远是第一位的,营造一个夜晚安全的光、便利的光、导引的光,这才是乡土照明的本质。我两年前做了一个村子,在福建大田东坂村,我在每家每户的门口都装上灯,有灯泡也有射灯,成本又低,效果还好。然后村民告诉我说,灯亮了以后,路上以前常见的蛇都不见了,村民也爱出去聊天串门了,村子里再也不是天黑就是黑黢黢的,没有一点活力。其实这本来是政府该来做的关怀工程,不巧被我们先做了。
乡村是个大问题,研究农村的学者太多了,每年中共中央一号文件都是关于三农问题的决定。中国的乡村衰败也是迅速的一个过程,几十年前乡村还代表着社会的根基和稳定,代表着财富和人口聚集,乡村的风貌还是质朴美好的,虽然经济增长缓慢,但是城乡差别并不是很大,甚至乡村还是城市发展的推力。建国以后的政策是发展大工业,这就需要从农村向城市输血。并且限定城乡人口迁移。这些都把乡村变成一个独立的单元,随后的改革开放又打破了人口流动的藩篱,把大量农村青壮劳动力吸引到沿海和城市去谋生工作,让乡村又一次失去了人口基础。虽然把人口从土地上解放了出来,却造成了土地的荒芜,农村的进一步萧条。我们的农业不是像美国那样的工业程度很高的农业生产,可以用3%的农业人口满足国家的粮食需求,并且还可以大量出口。我们是自耕农式的,小规模小体量的包产到户。其实还是依靠人力来生产粮食而非大机械化。
今天城乡的差距实在太大了,资金、人口、技术、政策都是倾斜城市,今天中央政府出台了一个文件名叫《乡村振兴战略规划(2018-2022年)》,内容也有“乡村振兴新格局”、“统筹城乡发展空间”、“完善城乡布局结构”、“推进城乡统一规划”等等,总体上来说说,是要把城乡的发展连同到一起来,以前是过于重视城市,忽略乡村,现在要两条腿走路了,开始城市反哺乡村,这是好事。
我和清华同衡规划院传统村落研究所的孙娜所长有过一次短暂交流,她有一些观点挺启发我,比如说不要去做快钱的乡村建设改造,先解决交通、先打造富民工程,先让人民感觉幸福起来,提升一个区域的环境美化指数等等。我当时说城镇化这个大趋势是不可避免的,也就是说想让年轻人回流农村来创业,这也是困难的。靠所谓的乡村文化是吸引不来长期的客流,我们能不能突破以旅游为目的的乡村复兴计划呢?
我去过不少欧美的乡村,我觉得欧美的乡村和中国的乡村相比,最大的区别在于环境的美化程度上,真是天壤之别。且不说意大利的托斯卡纳,也不说英国的莎翁小镇和纽约的长岛,我去过罗马机场旁边的菲乌米诺奇镇,那里风景太优美了,成排的独立院落,湖边停放着密密麻麻的帆船,耕地并不多,也没有乱七八糟的电线杆和乱涂乱画,更没有大幅标语宣传口号。我觉的真正乡村的复兴是环境美化的复兴,是给人一个安逸和享受的物质空间,进而成为精神家园。
能成为乡村旅游热点的只能是少数的,我们现在做的就是这些少数区域,把它们做成旅游的示范点,包括夜游,让它们起到引领作用,成为标杆,能带动更多的环境改造变化,这就是乡土建设带来的最直接的好处。
汪建平:
那对于乡村照明设计的经费、工程预算是来自哪里?
江海阳:
乡镇经济很不乐观,很多乡镇都是靠转移支付、上级拨款来维持政府运作,毕竟现在取消了农业税以及很多提留摊派。可以说目前的乡村政治治理是开数千年之新局面,实现了乡村直选,让农民负担减少。乡村的穷还是在于没有产业,或者产业附加值不高。传统中国的“耕读”伦理正在迅速褪色。
我们做的乡村也是依靠政府拨款。这属于乡村的基础设施改建,政府会想办法从各种渠道拿到资金来做投资。比如我在嵩口镇做的防洪堤的照明,使用的就是水利专项资金。您也知道我们做的都是小成本照明,我们追求的也是低造价高光效。千万不要把乡村照明当做城市那样来做,乡村不需要过亮,它需要静谧和星空灿烂。
其实中国当前有百分之八十的城市都是黑暗的,遑论这广大农村。我当时提出乡土照明的时候,有很多设计师反对,他们说给乡村保持黑暗吧,我想说,乡村里住的也有很多人,他们也需要光明,如果照明设计师不来做,那只能放手乡村电工或者个体工程商来做,那更是对乡村的毁容。
汪建平:
中国城乡差距非常大,欧美国家的村落基础设施跟城市没有什么差别,这也是我们和西方国家的不同。
江海阳:
中国的城镇化比例目前是53%左右,欧洲可能达到了70%,再过二十年全世界城镇化比例要达到80%。欧洲的乡村很美,每家每户都是别墅,独立院落,他们过得是一种庄园式的生活,而不是农业生活。
汪建平: